“讲故事”为什么成了世界性难题?
总结一下最近很热的几部电影:《生化危机6:终章》彻底放弃了讲故事,一心一意走“视觉+偶尔火花乍现的哲理箴言”路线;《美女与野兽》不颠覆、不创新,完全复制当年的动画经典;《爱乐之城》则像是偷偷打通了一条隧道,通向了观众内心隐藏着的秘密,与其说是在看它的故事,不如说是在被自己的故事所感动;《神奇动物在哪里》确实讲了个故事,可这个故事更像制作魔药,把奇幻、幽默、友谊、爱情、善恶等元素,按照配方中的比例中规中矩精准配比,所以配置出来的故事,不会不好看,但也不会超凡脱俗。
《美女与野兽》剧照
这时的感觉,就像高中体育测试,全班女生都是刚达标,这种事虽然不值得炫耀,但确实能让人松一口气。毕竟,大家都陷入了“编不出好故事”的迷局。但这个问题的成因究竟是什么呢?
其实,每个人在生命中都有过一个阶段,化身成为讲故事的高手——恋爱时给恋人讲、初为父母时给孩子讲。那时的故事信手拈来、信口开河,听众还分外捧场,不讲都不行。这就难免让很多人产生一种错觉:讲故事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。所以当有一天,再也讲不出好故事、也听不到好故事了,就会莫名恼怒异常,因为自己似乎丢了一项与生俱来的简单技能。
可事实上,把“讲故事”想得如此简单,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误解。“讲故事”很难,难就难在,它必须通过对方喜欢的内容、方式、能够接受的难易程度,把自己的思想和目的灌输给他。
不考虑对方的喜好,只考虑传达自己的目的,那是领导做报告,管你爱看不爱看,看不懂拿回去反复看。不考虑对方想不想接受这个内容,自己想说就说,那是热点新闻资讯,只要有第一手消息源,肯定有人看。
可“讲故事”就没这些优势了。你相当于一个他人生活的闯入者,突然走进他的视线、打断他正在做着的事情,讲一番你想讲的话,让他爱听、激动、感动。想象一下,如果在生活中做这种事,那讲得不好被人打出去,不是很正常吗?
之所以每个人都曾经成为过讲故事的高手,那是因为听故事的人是特定群体:恋人、孩子。她们欣赏你、仰慕你、信赖你。你了解她的喜好、熟悉她的爱好,尤其是对孩子,你的知识面全方位覆盖着她的知识面,所以你讲什么她们都会喜闻乐见。但这种盛况,顶多维持到孩子七岁,再往后,他们就不再听父母的故事了。
所以,“讲故事”这件事,比诗向会人吟还残酷。它要求讲故事的人完全熟悉自己所面对的听众、群体,并且至少在一些层面上能对听众的智商、情商、知识结构形成碾压之势。
这就是现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越来越不会讲故事、甚至不敢再敞开讲故事的原因。因为人们的视野和思维的边界在不断扩张。影视制作者、作家,这些职业讲故事的人,在渐渐失去视野优势和思想优势。
国外一位网友对《长城》做出过一条评价:“没有启发性到令人尴尬。”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。西方世界对中国的认知已经不再是百十年前,那种单纯的对一些具体事物的猎奇。他们现在对中国人的生活、现状、历史都有了一些了解,就开始渴望了解中国人的情感走向、思维方式、文化脉络等等更深层次的东西,可由于文化差异又看不懂太含蓄的表达方式。所以当一部电影不能用他们能看懂的方式,提供给他们这种深层次内容的时候,就被判定为一个“毫无启发性的、不成功的故事。”
就像我一位朋友亲身经历过的一件事。她给一年级的孩子讲《丑小鸭》,然后问:“丑小鸭为什么会变成天鹅?”学生答:“因为那是一个鹅蛋。”《丑小鸭》无疑是个好故事,小孩子能通过它学习一些必要礼貌和道理,青年人明知它是童话,但仍旧愿意拿它励志。可偏偏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孩子,看明白了故事的真相,又还不懂得“童话”对人生的重要意义。
所以,每次“讲故事”,都一定要寻找到这一次最适合对方的形式、内容、难易程度。诗是写给知己的,而人在开始讲一个故事的时候,内心的期许已经比写诗的时候多了很多。(聂昱冰)